430多亿元的泛亚理财骗局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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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事业

  刘玉很早之前就想自己干点事业了。她今年40岁,在天津一家银行工作多年,虽然收入丰厚,但工作辛苦,拉存款任务很重,心里一直酝酿着要离开。银行员工离职后,去向一般是信托公司或者P2P平台,她担心风险,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听说“日金宝”是在2014年上半年,同事向她推荐,保本保息、零风险、年化收益率高达10%~13%、资金随进随出、银行三方托管……虽然没有搞清楚运作模式,但同事对其的描述非常诱人,刘玉将信将疑地买了1万块钱,很快就发现“日金宝”名不虚传,她身边的投资者对这款销售火爆的理财产品同样有口皆碑,有个当银行行长的朋友甚至以家人的名义私下加盟成为“日金宝”的销售代理机构,赚得盆满钵满,还劝刘玉加盟。

  刘玉有点动心了,她观察了一阵,又跟那位行长朋友仔细打听了一番,得知“日金宝”是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的产品,而这个号称全球最大的有色金属交易所虽然是民营资本,却是云南省政府大力支持的项目,从2011年成立至今运作良好,央视财经频道经常在节目里推介,很多政府官员和知名经济专家也发言支持,代理机构遍布全国各地,资本规模也不可小觑。当时天津已经有了四五家代理机构,朋友还告诉她,泛亚进驻天津东疆港时,管委会负责接洽项目的主任特地去云南进行了实地考察,认为项目可行才引进来,这无疑给刘玉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年6月,刘玉终于决定加盟泛亚,代理销售“日金宝”产品。加盟的门槛不算太高,100万元的注册资金、固定的经营场所和理财销售人员是基本的资质要求,除此之外,代理机构要向泛亚交纳每年30万元的加盟费用和20万元的押金,所有的要求看上去都非常合理。刘玉的加盟过程很顺利,她从银行辞了职,拉上另一个要好的朋友合伙,充满信心地开启了自己的新事业。

  新加盟的代理机构要分区域接受培训,如此一来,刘玉原来一直弄不明白的运作模式也清晰了。“泛亚的理念是以稀有成就富有,交易所的标的物铟、锗、锑等都是稀有金属,工业用途广泛,比如铟是做手机屏幕的,锗是做光纤电缆的,现在家家户户都用触屏手机和Wi-fi,所以铟和锗的需求量很大,市场前景很好。”刘玉说。此外,泛亚还宣称自己承担了“为国收储”的国家战略,源源不断的稀有金属流入交易所,一旦垄断了货源,它就能掌握稀有金属的国际定价权,扭转中国在稀有金属市场的弱势地位。

  刘玉相信了这套诚恳真挚的说辞,而交易模式的设计听上去也非常完善。按照泛亚的介绍,作为交易平台,它将交货商与出资方连接起来。交货商首先要向泛亚支付500万到1000万元的资金来购买交易席位,之后才能将货物质押到泛亚平台换取资金,质押货物时,交货商还需额外交纳20%的保证金,交易所实行每日结算制度,如果质押的货物价格下跌,交货商必须及时追加保证金,使其始终维持在20%的水准;而投资者并非买货商,只是通过为其支付货款来获取固定的利息收益,完全屏蔽了价格涨跌因素的影响,资金在银行的监管之下也能保证安全,随进随出,不受任何限制,投资者要承担的唯一风险就是资金闲置。“这是因为放到泛亚平台的钱只有借出去的部分才能收到利息,其他闲置的资金是没有收益的。”刘玉说。

  最初,她对泛亚也有过疑虑,但是随着了解逐步加深,疑虑很快被打消了。“政府支持、权威媒体宣传、银行监管相当于三重保障,‘日金宝’的收益率虽然比普通银行理财高,但也在正常范围内,跟信托产品差不多,比P2P平台还要低不少。这么看来,几乎真的是零风险。”刘玉因此充满信心,她通过传单、网络以及投资宣讲活动等方式吸引来不少投资者,自己也陆陆续续投入了90多万元,还把亲戚朋友动员进来。她的代理机构成立时间还不长,虽然暂时未能盈利,但逐渐走上了正轨,这项新事业的前途看上去一片光明。

  “完美”的投资

  2014年11月,西安的投资者丁云舟也听说了“日金宝”。当时她正在工商银行办理存款业务,一位银行员工热情地推荐了这款理财产品。在宣传彩页上,“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和“中国工商银行”的字样并列出现,产品号称“保本型”、“零风险”、“资金随进随出”、“每日收益高达万分之三”……听完介绍,丁云舟有了兴趣,她是财务工作者,快50岁了,抗风险能力不大,理财态度谨慎,家里的积蓄除了一小部分放在股市,绝大部分是银行定期存款以及收益率5%左右的普通理财产品,“日金宝”的出现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当然,她同样被提醒了资金闲置的风险,只是,比起“日金宝”卓越的优点,这一风险听上去显然微不足道,甚至可以直接忽略。

  作为保守稳健的投资者,丁云舟斟酌了一会,出于对银行的信任,她最终决定购买10万元的“日金宝”产品。操作流程非常简单,工作人员帮她开好账户,绑定了银行卡,资金就划拨到“日金宝”系统。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她选择了“铟”作为购买标的物,因为收益率比其他几种稀有金属略高。丁云舟没有拿到合同,工作人员将“日金宝”比作阿里巴巴的“余额宝”——钱存进“余额宝”哪还需要什么合同?

  尽管如此,丁云舟一开始仍然有点忐忑,不过之后很快发现了“日金宝”的好处。她登录系统,反复试验了好几遍,发现资金的确是可以随进随出的;铟价虽然在变动,但她获得的收益很固定、没有受到价格涨跌的任何影响;资金确实存在闲置的问题,存进去的钱第一天只借出3万元,第二天又借出2万多元,10万块钱全部借出去用了好几天,但丁云舟对此反而感到高兴,她听工作人员介绍过,资金闲置是因为产品太抢手,平台上等待出借的资金太多,所以就产生了配比率的问题。既然如此,这么抢手的产品能有什么风险?

  当初向她推荐业务的人也并非银行工作人员,而是泛亚代理机构派驻银行的理财销售,丁云舟随后知道了这一点,然而这已经不需要怀疑。她跟理财销售交流得不错,还知道他是工商银行某位领导的子弟,如果“日金宝”有问题,银行怎么会允许其堂而皇之地销售呢?再者,领导的孩子又怎么会干一份高风险的工作?

  一个月后,丁云舟被邀请参加一场关于泛亚“日金宝”的投资报告会。讲师是从外地专门请过来的,听完报告会,丁云舟对稀有金属有了概念,“储量少,价格只会涨不会跌”,她还第一次听到了“为国收储”、“掌握定价权”等“大词”,调子很高,但她觉得挺好,感慨“投资这个还能为国家出力”,再加上云南省政府的红头文件、风险保证金以及货物质押等保障措施,丁云舟更安心了。

  更重要的是,“日金宝”的收益有目共睹,投资10万元,每个月就能收获1000多元利息,丁云舟的母亲听说后,把自己积攒下来的30万元养老金也取出来,交给她代为理财。实际上,丁云舟自己投入的积蓄也越来越多,今年4月份,她卖掉大部分股票,想把全部资金投入“日金宝”。在此之前,她又给理财销售打电话询问风险,得到的回复非常乐观,理财销售不仅让她放心,还如数家珍地告诉丁云舟本地银行的领导们在“日金宝”上的巨额投资,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钱转入泛亚平台,投资总额也超过90万元。

  跟刘玉一样,丁云舟能想到的所有证据似乎都对“日金宝”有利,收益率虽然不是特别高,但稳定安全灵活,比想象中靠谱多了。因此,在她看来,“日金宝”实在称得上是“完美”的投资方式。

危机乍现

然而,今年5月份,刘玉和丁云舟却相继发觉“日金宝”出现了异常状况。

作为机构代理,刘玉发现,以前随进随出的“日金宝”迟迟出不了金,客户的资金赎回越来越困难,他们询问泛亚总部,得到的回应是股市太火爆、大量资金被抽走、导致泛亚平台的资金流动性缺失,但情况会慢慢得到缓解。泛亚还发布公告称要成立新的P2P平台泛融网,募集资金来缓解流动性风险。

对于总部的解释,刘玉选择相信,并主动告知客户,可问题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解决。5月底,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了。刘玉感觉不妙,一边努力帮客户赎回部分资金,一边劝说客户暂缓追加投资。6月2日,她干脆带着一名客户经理和两名大客户飞到昆明总部,想看看泛亚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

到昆明的第二天,泛亚董事长单九良就与他们进行了会谈。刘玉回忆说,云南省金融办领导当时也在场,他对泛亚非常支持,声称“泛亚是依法合规运营的,这几年发展良好,眼前困难只是暂时的”。而单九良也态度客气,表示会尽量避免投资者遭受损失,他当场提出了几个解决方案:泛融网将在一两周之后进驻陆金所,扩大销售渠道,引入更多流动性;特别着急用钱的投资者可以在今年9月份赎回一半资金;投资者可以将泛亚平台的资金转到泛融网,半年或一年后刚性兑付,投资上千万元的客户还可以通过证券转股权的形式登陆新三板。单九良还告诉他们,自己正打算与两家上市公司谈收购重组,但目前只拿到了云南省金融办的审批,昆明市金融办的批文迟迟下不来,影响了下一步的计划。“他甚至安排专车把我们送到昆明市金融办,让我们去找领导要批文,我们果真去跟领导求了情,说泛亚这个机构还是不错的,希望政府能给点政策、早日下发批文。”刘玉说。

单九良打发他们去找市金融办领导的行为虽然有点荒唐可笑,但他信誓旦旦的承诺让刘玉放下心来。回到天津后,刘玉等着事情好转,但危机却逐渐蔓延开来。

在西安,丁云舟也是今年5月份察觉到问题,她看到铟的盘面,原本30%的资金配比变成了100%,投资者放到泛亚平台等待借出的钱好像变少了,她觉得纳闷,询问了理财经理,得到的回复同样是股市火爆抽走大量资金。这个理由她也比较信服,觉得股市一跌,资金就会回到泛亚平台。这期间她也试着赎回部分资金来补仓股票,每天的出金额度在四五千元不等,她还没有遇到完全不能出金的情况,当然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直到6月19日晚,有人在泛亚投资者的微信群里说了句话:“泛亚出事了,你们自己在网上查。”那时候已经是夜里零点30分,丁云舟立刻爬起来上网,看到了很多有关泛亚的负面消息,心里顿时就慌了,“一晚上没睡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给理财经理打电话询问情况,但理财经理让她“不要听信谣言”,说“有人在故意制造恐慌,有关泛亚的负面材料不实”。可是钱确实取不回来了,丁云舟打开系统试着赎回资金,却无法操作,显示出来的页面不是“等待审核”就是“系统连接失败”,这是之前从未发生的状况。丁云舟这才意识到,泛亚真的出现危机了。

  骗局揭开

  回到天津后,刘玉等了一个多月,几乎没有任何进展。7月26日,她自己又去了趟昆明。这一次她没有见到单九良,接待她的是渠道部经理,态度恶劣。“他说要钱没有,实在不行就提货。非常蛮横,给我的感觉就是泛亚已经不想玩了,因为正常的金融服务机构不会如此面对授权服务商,这一回泛亚彻底露出了骗子的面孔。”刘玉又找到省金融办的领导,结果被告知:泛亚开展的是委托受托业务,属于一种金融创新,法无禁止皆可为,而金融办也不承担监管责任,无法解决她的问题。刘玉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把报案材料送到昆明市公安局,是否立案也不得而知。

  昆明之行无功而返,刘玉十分郁闷,可是几天后就听说了泛亚出台的政策,客户可以将资金从泛亚平台转移到泛融网,愿意转移资金的客户在半年或一年后可以得到刚性兑付,但全国一共给出了2亿元的额度,先到先得,如果投资者不能及时迁移资金,额度被其他人用光,就只能继续留守泛亚平台。

  愿意转移资金的投资人必须签订新的合同,合同涉及了甲乙丙丁四方,甲方是为空白,乙方是投资者,泛亚和泛融网则是无责任的丙方和丁方。合同一看就有猫腻,可是想到仅有的2亿元额度,刘玉咬咬牙,将自己的一半资金转移到泛融网上。“上了贼船没办法,至少它承诺了刚性兑付,如果一直留在泛亚平台上,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刘玉苦笑。

  丁云舟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从6月下旬开始,她就天天给陕西省的“日金宝”代理机构打电话,终于得到了总经理的承诺,7月12日赎回资金。可是时间一拖再拖,钱始终到不了银行账户。解决问题的唯一措施同样变成了将资金转移到泛融网,她被一催再催,还被告知早一天签合同,刚性兑付的期限只有15个月,如果拖到后面,兑付周期就会变成18个月。原先承诺帮她赎回资金的总经理也一直打电话劝她,丁云舟充满疑虑,始终不敢下笔。她在机构里从中午12点犹豫到晚上22点,饭都没吃,最后终于签了字。披星戴月地回到家,精神恍惚、坐立不安,第二天又听从朋友的意见,打电话撤销了合同。

  泛亚的危机愈演愈烈,刘玉和丁云舟每时每刻都关注着事情的变动,越来越多的内幕被挖掘出来。作为交易所,泛亚没有任何融资资质,却长期开展融资业务;原先宣传的资金第三方托管变成了银商转账,根本不受银行监管;交易所挂牌的稀有金属价格高出市场现货价格两三倍,库存货物一旦投放市场,势必引起价格的进一步暴跌,这就意味着转移到泛融平台上的资金如果在到期之后采用现货充抵完成兑付,投资者必将蒙受重大损失;仓库里还堆放着2011年的货物,其中铟的库存量已经达到3500多吨,足够中国用150年,而泛亚原来宣称的供货商企业也与之撇清了关系,交货商究竟是哪些企业,现在竟然也成了谜。

  泛亚的模式显然是个精密的骗局,货物从市场流入泛亚,却没有从泛亚流到市场。由于交易所的高价,囤积的货物从来没有被市场接受过,反而带来更多的抛售。泛亚的模式无非是利用新投资人的钱来向老投资者支付委托日金费和短期回报,从而制造赚钱的假象骗取更多的投资。

  但泛亚对于外界的分析一再否认,他们发布声明宣称从未发行过任何理财产品,也从未进行“零风险”、“保本保息”、“固定收益”等宣传,这让大家非常愤怒。丁云舟愤怒地出示了当初留下的宣传彩页,痛骂泛亚“睁眼说瞎话”。

  骗局已经完全被揭开,投资者们彻底失望,不再心存侥幸,正式开始维权。丁云舟联系了西安的投资人,组团到工商银行和西安各大代理机构讨公道。有投资者不堪打击跳楼自杀,丁云舟也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感觉自己像个罪人”,她不敢告诉母亲“日金宝”出事了,每个月照常付给她两三千元的利息,而她和丈夫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元。

  西安当地对这一案件似乎束手无策,丁云舟便联合同伴一起来到北京,去银监会和证监会递材料。她在北京待了一周,住在几十块钱一晚的洗浴中心里,看上去疲惫沮丧,却又斗志昂扬,她的诉求简单直接:“我们不是来让政府赔钱的,而是要求彻查真相,泛亚在全国有22万投资人,涉及了430多亿元资金,钱去哪儿了,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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